“江湖醉渡十年”

上回说了谢宣城，今儿再说一个也在宣城做过官的人吧，诗人里头我顶不喜欢的就是他：杜牧。
杜牧是晚唐人，世代居于长安，祖父是赫赫有名的史家杜佑，曾撰《通典》，官至宰相。杜牧就是一片长安的熏风里，家族的余荫下成长起来的，却平生怀才不遇，潦倒放浪，以至忧郁而亡。
和大多数文人一样，杜牧空有一身抱负，却空想多于实干，他早年做过膳部员外郎，却始终不见信于帝，于是远走江湖，去追他的扬州梦。然又终究不够洒脱，无法像同样世家出身却远离庙堂的陶渊明一样，适应悠然生活。杜牧毕生都是权位的热衷者，于是最终，也被权位所吞没。

杜牧写诗，文采俊秀，词韵铿锵，很是优美。然却始终透着几分微酸的小气，他写杨贵妃，说“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写酒家女，说“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写自己“ 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他的所有诗里，我独喜“ 日暮东风怨啼鸟，落花犹似坠楼人”，总觉得它有说不出的饱满艳丽。杜牧毕生瞧不起女人，唯一赞过的就是这位跳楼殉节的绿珠，甚至还为此恶意的评价春秋时期因丈夫战败而被敌军掳走的桃花夫人：“细腰宫里露桃新，脉脉无言度几春。至竟息亡缘底事，可怜金谷坠楼人”，把她与绿珠相提并论，意指其苟且偷生。杜牧一生颇不得志，终日混迹于教坊烟花巷，只好把自尊建立在对于女性的优越感上，比起柳卿三变，又不知差了多少。

杜牧徙居扬州，写了许多以三国为典的诗，用来排遣自己官场失意的忧郁。最著名的是《赤壁》中的那句“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桥”，把周瑜的胜利归结于风向与美人，失了分气度，也不免被后世的南宋文人们调侃。又比如在《题横江馆》中他谈及东吴两代君主孙策孙权兄弟，“孙家兄弟晋龙骧，驰骋功名业帝王。至竟江山谁是主，苔矶空属钓鱼郎。”承一脉人间如梦不如渔樵归去的慨叹。写到这里，不知该做何对答，忍不住想起我所喜欢的网络小说《建安十五年》中的一段，
周瑜沉吟，若有所思：“千秋功业……不论成败，也迟早要归于尘土……此亦天命也。”
小乔探询地望着丈夫： “夫君既知一切都将归于空寂，却还如此热衷于功业，岂非不智？”
“天命如此，我已经乐于这样的安排了。”
“夫君乐在何处？”
周瑜笑了，他抚摩着粗糙的树干：“千百年后，这棵柏树还是枝繁叶茂。一想到此，我心实乐矣。”
……

十年的扬州梦并没有让杜牧忘却仕途，他生于官宦人家，生命线上就烙印着对官场本能的追逐。《新唐书》在《杜牧传》的结尾处写得少见的刻薄：牧刚直有奇节，不为龊龊小谨，敢论列大事，指陈病利尤切至。亦以疏直，时无右援者。从兄悰更历将相，而牧困踬不自振，颇怏怏不平。卒，年五十。杜牧的堂兄名杜悰，字永裕，曾和他同年被选召麟德殿，随后仕途坦荡，累迁中少监、驸马都尉、京兆尹、凤翔忠武节度使、工部尚书……杜牧五十岁那年，见堂兄以驸马之身官至太师，满朝桃李，心下不平，忧郁而亡。他年少时一篇篇为逐功名而做的赋，中年时一首首为遣忧思而写的诗，成了他最后的归宿。不变的是渭水秋风，长安落叶。

杜牧死了千多年，如今谁若看他不爽，大可抓住来哼哈一声写篇blog鞭尸，可惜千多年后世上仍有许多比杜牧更小气，更酸葡萄，更怀才不遇，更有事儿没事儿评点一番女性来满足自己的yy和自尊的唧唧歪歪的家伙们，对这类人，束手乏策，只能哼哼两声，拂袖而去了吧。
是为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