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拈花

有一个年轻人,站在长安的街头,看见执金吾的车骑盛大壮观,威风凛凛的驶过街市。年轻人暗暗对自己说:仕宦当作执金吾,娶妻当得阴丽华。 人群里有另个年轻人,惊诧于车骑的豪华,暗暗对自己说:就是剥削阶级,有一天要消灭它……

Wednesday, September 27, 2006

永续今好。

Monday, July 24, 2006 #
祖父住院。周末去看他。
奶奶先前不准我去,说路远,这里一应都有,你便是来了也帮不上什么,况且医院也不是干净的地方。爷爷得的是神经系统的慢性病,说白了就是老年痴呆,算起来有两三年了,虽病情逐年加重,却也幸未有过危机生命之虞。随后的几天里他们陆续都去探望过,传回来的消息虽不乐观,却也大抵和奶奶先前说的一样,直到周六上午姑姑去看探病,而后打电话给我,说爷爷很想念我,又把手机递过去,他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戚戚恹恹。我说你这两天乖不乖啊,有没有好好养病?他忙说有。姑姑说爷爷这两日表现甚好,已经不像刚来的时候那样吵闹着要回家,跟新换的护工也还算配合——从前那个,当晚就被他打跑了。我说如此甚好,赶明儿个我得空儿了就去看你。他连说诺诺。奶奶先说不必来,但姑姑坚持,她便说:等他们有空时开车带你一起来,不要特为的跑过来。我说好。
次日清早就被电话铃声吵醒,从不肯开口求人的奶奶竟打过来,我赶忙套上仔裤外套,临出门还擦了防晒,结果去超市买些东西的功夫,竟开始下雨了,出门得匆忙没带伞,狼狈的窜上出租车,雨刷器扫不透茫茫的雨雾。到医院后不久雨就停了——事实上昨天一整天只下了两场雨,一场就是清早这次,另一场则在我回家的时候>_<\\。
到了医院才知道,爷爷昨日自从挂断电话,就以为我会驾着七彩祥云、踏着烽火轮、九天玄女下凡尘一般呼啸而至,结果半夜的时候不肯睡觉,站在住院部的楼道里大喊大叫,又是问奶奶怎么不在,又是问我为什么还不来,吓得护工天一亮就给奶奶打电话。
走廊很长,昏昏暗暗,两侧的长椅上坐满排队等候的人,或面无表情或愁眉苦脸。鞋子敲在大理石地板上,有回音。我匆匆赶来,裤管湿了,在病房的地板踩了几个泥巴脚印,爷爷见我来了,自然很高兴,老人们谁不喜欢热闹呢,虽然热度只持续了三分钟,他就又睡着了。奶奶很歉意的样子,我说不打紧,我原本就打算来的。她批评我不该花钱乱买东西带过去,又拿出柜子里各样零食给我——怕我嫌脏不肯吃,特地补充说,这些都是今早才从家背来的,极干净,我怕她多心,便统统接过来吃了,这一天总计干掉桃子一个,香蕉,汤圆两个,饺子两个,八宝粥一罐,以及西瓜若干……
病房不大,同屋还有另个刘老先生,比爷爷小一岁,也是个离休干部,也是同样的病,但病情更为严重,瘫痪在床已经一年有余,生活完全不能自理,也不能进食,只靠营养液生活,他蜷缩在床上,非常瘦,非常,但皮肤很有光泽,也还干净。他的女儿在一旁看护,动作麻利熟练,她后来跟我说,她父亲去年某次出门,上车的时候还好好的,下车时就突然半身不遂了。
我不敢奢谈年迈或重病是否会失去维护尊严的权利,是否会拖累伴侣子女,是否会连最最基本的享乐的权利——比如食物、呼吸、看风景——都丧失掉,我只是忍不住想,如果能够像苏格拉底一样,在临死前的最后一分钟,都保持足够的清醒与智慧,那将是多么奇妙的事。上帝,如果你留下我的心脏,也请别带走我的思想。
我们的护工叫小蒋,是四川人,他的妻子也做护工,在同个医院的另一个住院部,从医院雇一个护工,每天是六十块钱,但小蒋说,医院发到他手里的,只得33元。奶奶主动提出负责他的早饭钱,爷爷中午吃饺子剩下六个,他也毫不嫌弃的接过去吃掉。小蒋夫妇在老家有个还没上学的女孩,刘老先生的女儿问他,有没有打算再生个儿子,他摇头,说养不起。我问他一个月收入不到一千块,能攒下钱来么?他点头,说比在家种地强。
我怕爷爷白天睡太多晚上有了精神又要闹,于是乱扯话题陪他聊天,大江东去浪淘尽,牡丹亭上三生路,世人都晓神仙好,朱颜辞镜花辞树……我说你去过朝鲜是不是,还有你侄子,叫李文钟的,跟你一块儿去,他说对,我说你是200师的?他说对,我是200师,他是201师。我说你后来还负伤呐,他说对,负过一次伤。我说是什么时候的事儿啊?他想了半天……我说呃。。。对啦,咱家以前还有一本工笔画册,是金陵十二钗的绣像呐,他说对,林黛玉,林黛玉……我把那十二个人名儿都说了一遍,每说一个他就点头复述一遍,末了还说:你记性真好。奶奶后来说,前一天他曾指着自己的女婿问:“你是谁啊?”祖父是世上第一个陪我讨论红楼梦的人,那是九年前的夏天,我读初中。人人都记得里面的两句吉祥话,不离不弃,莫失莫忘。
奶奶要留我吃晚饭,说附近有个KFC,我问爷爷要不要吃汉堡,他说可以。我跟奶奶一路走过去,她说不如我们就在这里吃吧,再给他买回去就是了,医院里那么脏,不是吃饭的地方。我说不碍的,他一个人吃饭多闷。于是后来我们是在会客室里吃的,他吃得很慢,吃相很邋遢。
他和他的父亲一样,是家中独子,有三个姐姐,和两个妹妹。七十年前,他父亲去世,家道中落。两年后,他作别母亲,一个人离开北平。他去天津开埠投奔舅舅啦,他在英国人的矿业局学徒啦,他被日本人欺负啦,他参加革命啦,他入伍啦,他去西南联大读书啦……此后的五十年,他辗转大半个中国,娶妻,生子。他做文艺工作,并没有搞出什么成就,他做行政工作,并没有爬上太高的官职,曾经的那个大时代给过他火苗一样的灵感,星辰一样的荣耀,但那个时代已经离去了,不,也许时代还在,青山还在,北平城还在,只是人老了。1972年,他从部队转业,回到了阔别的北京。那时候的文联和卫生部挨着,在宋庆龄故居后面的王府里,我小时候曾被带去过那里几次,老宅子改建了办公室,绿色油漆的墙围和木头地板并没什么特别,只依稀记得院里高耸的槐树,亭亭如盖。
他慢吞吞的吃完那个KFC老北京鸡肉卷,又喝掉大半碗奶奶熬得绿豆粥,而后心满意足的对我说:这个医院伙食不错。

1 Comments:

  • At 2/07/2013 11:17 am, Anonymous Anonymous sai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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